《从“发奋”到“发愤”》——我来解读《司马迁发愤写〈史记〉》
04-13 03:32:22 | http:/www.youjiao51.com | 629次 | 苏教版五年级下册语文教案
11:14司马迁受宫刑的三年后，汉武帝改元大赦天下，司马迁出狱，任中书令，是皇帝近臣。这期间，友人任安写信给他，希望他能向汉武帝“推贤进士”。但是，司马迁一直没有回信，直到任安因罪下狱，被判死刑，司马迁感觉再不说话，将再没有机会向朋友解释与述说，于是拿起笔给任安写信。信中，司马迁以无比激愤的心情，向朋友、也是向世人诉说了自己因李陵之祸所受的奇耻大辱，倾吐了内心郁积已久的痛苦与愤懑，不顾一切般地揭露朝廷大臣的自私，甚至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对汉武帝是非不辨、刻薄寡恩的不满。信中，还委婉述说了他受刑后“隐忍苟活”的一片苦衷。为了完成《史记》的著述，司马迁所忍受的屈辱和耻笑，绝非常人所能想象。但他有一条非常坚定的信念：不完成《史记》的写作，绝不能轻易去死，即使一时被人误解也在所不惜。
要教学《司马迁发愤写〈史记〉》，必须要好好读《报任安书》。只有进入司马迁这封不能自已的信，你才能进入司马迁的内心世界，才能为司马迁的“耻辱、痛苦”所震撼。
三读《报任安书》，我坐在电脑前备课。多年来，我习惯用“全拼”进行文字输入。当我输入“fa
fen”时，很不经意地发现两个异常相似的词：“发奋”和“发愤”。这引起了我的好奇，查阅字典，想区分这两个词的意思。现代汉语词典是这样解释“发奋”的：1.振作起来；2.同“发愤”。我又查“发愤”：决心努力。我把目光落在“同‘发愤’”这几个字上——凭直觉，“司马迁发愤写《史记》”绝不能写成“司马迁发奋写《史记》”，理由？《报任安书》中的字字血泪的文句浮显在我眼前……
司马迁发愤写《史记》的“愤”内含“悲愤”。悲愤的“悲”，一来自于父亲的去世，司马迁是在失去父亲这样一位亦父亦师亦友的志同道合的亲人后，着力写作《史记》，是谓“发愤”；二是自己因替飞将军李广——即卢纶《塞下曲·林暗草惊风》里所指的“平明寻白羽，没在石棱中”的那位将军——的孙子李陵辩护而入监。当年，李陵领兵五千深入匈奴腹地，抵抗匈奴十余万大军，箭用光了，路走绝了，救兵不到，士兵死满脸是血，吞下眼泪，拉开空弓，冒着刀箭，争着和敌人拼死。司马迁在《报任安书》中说：“我和李陵都在宫廷内做官，平时并没有什么交情，彼此志趣不同，不曾在一起喝过一杯酒，在一起尽情交欢。然而我观察他的为人，是能自守节操的奇士，侍奉双亲讲孝道，和士人交往重诚信，在钱财面前廉洁，收取和给予都以义为准则，对有差别的事肯于退让，对人谦恭，甘居人后，时常想奋不顾身为国家的急难而牺牲自己，从他平素的言行表现来看，我认为他有国士的风度。”他认为李陵不会真投降，为此，他站出来为李陵辩护，结果被收入监狱。而李陵在得知母亲和妻子被汉武帝所杀后，真降了。汉武帝得知后，不但将李陵全家抄斩，更迁怒于司马迁，治罪于司马迁。那个时候，司马迁有三个选择；1、受死；2、出钱赎罪；3、受宫刑。司马迁没有钱，又不想死，不，是不能死，只好选择了受宫刑。这是一场痛苦的抉择。司马迁不是贪生怕死之辈。“他从小看着波涛滚滚的黄河从龙门下呼啸而去，听着父老乡亲们讲述古代英雄的故事，心里十分激动”，司马迁是有一腔英雄气概的。他在《报任安书》中说：“受刑之前就决计自杀，这才是鲜明的态度。”“况且一个人如果不能在受刑之前早点自杀，就已经逐渐衰颓了；到了鞭打受刑的时候，才能到以自杀殉节，那不是太晚了吗？”“奴隶婢妾还能去自杀，何况我这种处于不得已境地的人呢！我之所以要克制忍耐、苟且偷生，囚禁在污秽的监狱之中也在所不辞，是以心中还有末了之事为恨，以身死之后文章不能留传后世为耻呀！”可以想见，受刑后的司马迁是在“比死更难受的生”里写《史记》。
司马迁发愤写《史记》的“愤”内含“愤懣”。事实上，司马迁对李陵的看法并没有错，李陵起初确是假投降，由于汉武帝将他的母亲和妻子杀害了，一怒之下，真降。司马迁在《报任安书》中书：“李陵兵败的奏章知道后，皇上为此吃饭不香，上朝不乐，大臣忧虑恐惧，不知道该怎么办。我私下没有考虑自己的卑贱，看到皇上的悲戚哀伤，真心想献上自己的恳切忠诚，认为李陵平时与军官们在一起，甘美的食物自己不吃，分东西自己少要，能使人们拼死为他效力，虽是古代名将，也不能超过他。李陵虽然兵败陷身匈奴，看他的心意，将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报效汉朝。事情已经无可奈何，他消灭了那么多敌军，这战功也足能显示给天下了。我心中想陈述这个看法但没有机会，恰好皇上召见问话，我就按这个意思阐述李陵的战功，想用这番话宽慰皇上的心胸，堵塞怨恨李陵的人所说的坏话；没能完全说明，皇上不理解，认为我是有意中伤贰师将军李广利，并为李陵游说，于是就把我交付法庭，诚恳的忠心终于不能自己一一陈述。”这些话，自己所遭到误解，司马迁没有可以倾吐的人，这是愤懑之一。汉武帝治了司马迁的罪后，“我家中贫穷，财物不够用来赎罪，朋友没人相救，皇上左右的近臣，也没有谁向皇帝说句话（《报任安书》）”，也就是说，只要有人说话，只要有朋友一起了出钱出力，司马迁是完全有机会逃避这场灾难的，但是，他没有逃过这场劫难，这些压抑在心中的“愤懣”，他压在心头，又能向谁说呢？
司马迁发愤写《史记》的“愤”内含“辱愤”。课文写司马迁“尽力克制自己，把个人的耻辱、痛苦全都埋在心底，重又摊开光洁平滑的竹简，在上面写下一行行工整的隶字”，我想，当司马迁在竹简上再次写下第一个隶字的时候，心是颤的，手是抖的，眼眶里是饱含着泪的。司马迁所受的耻辱和痛苦，也不是说“埋”就能“埋”的，而是经常、时时地跳出来折磨他，吞噬他的，请看他在《报任安书》中一次又一次地讲述自己的耻辱和痛苦：
●只是自己以为身体残缺处于污秽耻辱的境地，行动就要受指责，想做有益之事反而招来损害，因此只能独自愁闷，没有谁可以去诉说。●像我这样的人，即使自己怀有的才能像随侯珠及卞和玉那样宝贵，品行像许由和伯夷那样高尚，终究不能再以此为荣，恰恰只能被人耻笑而自取污辱罢了。●祸没有比贪欲私利更惨的，悲没有比刺伤心灵更痛苦的，行为没有比污辱祖先更丑的，耻辱没有比宫刑更大的。受刑之后得到余生的人，无法和别人相比，并非一代如此，由来已久了。●自古以来就以宦官为耻辱。●如今已经身体残缺成了从事扫除的差役，处在卑贱的地位，还想要昂首杨眉，评论是非，那不是轻慢朝廷羞辱当今的士人吗！唉！唉！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呢！●况且在背着恶名的情况下不容易处世，处在被鄙视的地位会招来更多的诽谤。我由于发表议论遭受了这场灾祸，深为家乡的人耻笑，污辱了祖先，又有什么脸面再去谒拜父母的坟墓呢！即使再经历一百代，耻辱只会越来越深啊！因此，愁肠每天都反复回转，在家里就恍恍忽忽若有所失，外出就不知道要到哪里去。每当想到这种耻辱，没有不汗流浃背沾湿衣裳的。自己简直就是个宦官……
尽管痛苦和耻辱时刻像刀割一样地折磨着司马迁，但是我不认为受刑之后会像书上写的“司马迁悲愤交加，几次想血溅墙头，了此残生……”前面说过，司马迁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，他选择这样一种比死更难看、难堪的“生”，是因为父亲的嘱托没有完成，是因为自己一生的抱负没有完成。在那个时候，成年男子受宫刑的成活率是很低的——而司马迁侥幸存活，这似乎更能证明，司马迁是不会轻易地去践踏这来之不易的“生不如死”的“生”的。他必须“生”，他必须在耻辱中“生”，这就是司马迁写史书的“发愤”之“愤”。
司马迁发愤写《史记》的“愤”内含“债愤”。课文书司马迁想：“人总是要死的，有的重于泰山，有的轻于鸿毛。我如果就这样死了，不是比鸿毛还轻吗？”言外之意，司马迁是准备要死得泰山还重的。这真是现代人自以为是的聪明！一个世人都看不起的不是宦官又近于宦官的人，会有这么宏大的理想吗？只要读一读《报任安书》，你不能发现，司马迁的痛苦，司马迁的自卑，司马迁的自我人格的压抑与贬低，他是不可能发出这样宏大的感叹的。不错，司马迁的确在《报任安书》中说：“人固有一死，或重于泰山，或轻于鸿毛。”但不要忘了，后面还有话：“人本来都有一死，有人死得比泰山还重，有人死得比鸿毛还轻，为什么去死是不一样的。最重要的是不能使祖先受辱，其次是不使自身受辱，其次是不使脸面受辱，其次是不让别人用文辞和教令来羞辱，再次是身体被捆绑受辱，再次是换上囚服受辱，再次是披枷带索被刑杖拷打受辱，再次是剃光头发、颈戴铁圈受辱，再次是毁伤肌肤、砍断肢体受辱，最下等的是宫刑，受辱到顶点了。”——司马迁说“为什么去死是不一样的”，更是为了向任安道出自己痛楚不已的“最下等的是宫刑，受辱到顶点了”的话啊。
司马迁忍辱偷生，的确是为了写《史记》，但绝不是想着要“死得比泰山还重”。这也可从他在《报任安书》中找到答案：“周文王被拘禁后推演出《周易》的六十四卦；孔子受困回来后开始作《春秋》；屈原被放逐后，才创作了《离骚》；左丘明失明后，才有《国语》的写作；孙子被砍断双脚，编撰出《兵法》著作；吕不韦贬官迁徙到蜀地，世上传出了《吕氏春秋》；韩非被秦国囚禁，写出了《说难》、《孤愤》等文章；《诗经》的三百篇诗，大都是圣贤为抒发忧愤而创作出来的。这些人都是心中忧郁苦闷，不能实现他的理想，所以才记述以往的史事，想让后来的人看到并了解自己的心意。至于左丘明失去双目，孙子砍断双脚，终于不可能被任用，便退而著书立说，以此来舒散他们的愤慨，想让文章流传后世以表现自己的志向。我私下里不自量力，近年来，投身在无用的文辞之中，收集天下散失的史籍与传闻，考证前代人物的事迹，考察他们成败兴衰的道理，上自黄帝轩辕，下至当今，写成了十表、本纪十二篇、书八章、世家三十篇、列传七十篇，共计一百三十篇。也是想借此探究天道与人事的关系，贯通从古到今的历史发展变化，完成有独特见解、自成体系的著作。草稿尚未完成，正好遭到这场灾祸，我痛惜此书没有完成，因此受到最残酷的刑罚也没有露出怨怒之色。我确实是想著成此书，把它珍藏在名山，把它传给志同道合的人，让它在通都大邑之间流传。那么，我就可以偿还从前受辱所欠的债了，即使受到再多的侮辱，也决不后悔！”——在司马迁看来，活着是为了还欠父亲的债，是了能够抵消前面所受的耻辱，能够做到这一点，他满足了。
司马迁写完《史记》就不知所踪，这与课文中的“把个人耻辱、痛苦全都埋在心底”的“埋”字相照应的。一个人“埋”在心底的巨大的耻辱和痛苦，迟早有一天会爆发。司马迁的爆发，必然是在写完《史记》后，他要逃避，他要解脱，这种逃避或解脱有三种情形：一是跑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；二是自杀；三是跑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等死。对于司马迁来说，对于迫不得已活在“生不如死”的现实里的司马迁来说，也只有这种方式是最好的解脱，当他卸下“发愤”，他的生命也就终结。他是为《史记》活下来的，也是为“发愤”活下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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